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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 ? 【第五十章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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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   【第五十章】

◎“惡人自有惡人磨”◎

蘇氏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, 擅於揣度人心,並投其所好,她方才所提出的兩個條件, 句句都說到了沈春蕪的心坎兒上, 饒是她只是與蘇氏初次打照面,並不知根知底, 但也會被她那一番話所打動。

就連蘇氏為她準備的茶,都是她喜歡的武夷巖茶,那茶湯裏的幾分沁入舌尖的甘甜,據蘇氏說,是每日尋家奴涉江采江面上的芙蕖露水, 在日頭出來前采了滿滿一小瓶, 一徑地都制了茶,來獻給她。

的確很有誠心。

只是——

沈春蕪淺淺嗅了嗅茶香,便是將茶盞擱在了檀木案上,淡笑道:“聽說, 貴府目下正請其他法師做法,日日在府上敲鑼打鼓鳴炮, 燒疫鬼,送瘟神,只為驅走令千金身上的疫病,不知確有此事?”

只一言,蘇氏眸瞳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一下, 皇長子府確乎請來法師做法,但女兒生病一事, 她極少對外人主動言說過, 只有府上的人才知曉。縱使她深曉沈春蕪消息靈通, 但如此隱秘之事,形同蘇氏的軟肋與命脈,原來早被沈春蕪拿捏在了手上!

沈春蕪指尖輕輕叩在杯壁,淡聲問:“皇子妃難道不想治好自己的女兒嗎?”

人罹患了疫病,至多活不過半個月,更何況,蘇氏的女兒還是個繈褓嬰孩,如今正是性命憂患之際,全靠太醫院送來的湯藥吊著性命,但吊了十餘日,已經是嬰孩抵抗時疫的極限了,在如今的光景之中,隨時都有可能病死。

蘇氏比誰都想讓自己的女兒痊愈!

一個母親如何願意看著自己的孩子,被病魔折騰得如何痛苦呢?

她恨不得感染時疫的人是自己,讓自己代替女兒來承受這非人的疼楚!

蘇氏端沈凝穆的表情,都看在了沈春蕪的眼底,其實,初至大相國寺熬煮粥膳的時候,奔月就去佛寺裏探聽消息,當時奔月就告訴過她,蘇氏的孩子感染了時疫,性命多舛,在老嬤嬤懷裏啼哭不已,蘇氏遍尋名醫都無濟於事,只能祈神拜佛了。

沈春蕪好整以暇地執起茶盞,淺淺地啜了一口茶:“茶盅裏的胎菊不錯,不如這樣罷——”

她從大袖之中摸出了一副藥,放在桌案前:“我能治好你的女兒,你也需應許我三個條件,如何?”

女兒是蘇氏的心頭肉,如今被沈春蕪當做棋子,用來做談判的籌碼,讓蘇氏不免有些浮躁,但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:“王妃不想調查你父親的命案了?”

沈春蕪似是聽到了一樁笑聞:“逝者如斯,我早已釋懷,如今在襄平王府裏過著清閑自在的生活,豈不快哉?”

沈春蕪的反應委實出乎蘇氏的意料之外,據她搜羅來的情報,沈春蕪最在意的就是沈循之死,不久前還特地去過沈家荒宅,折辱顧家以求痛快!

如今輕描淡寫地說自己早已放下,究竟是逢場做戲,還是真情實感,蘇氏竟一時也捉摸不透,更何況,沈春蕪哪怕在談判時,也戴著帷帽,隔著重重紗簾,蘇氏無法及時捕捉對方面容上的微表情。

如今這一場局勢,是蘇氏所設,她本是成竹在胸,對談判結果也是十拿九穩,殊不知,沈春蕪另藏後手,輕描淡寫三言兩語,就讓今日局勢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蘇氏一下子就顯得特別被動了。

蘇氏沈默許久,沈春蕪並不催促,慢條斯理地將藥納藏入袖:“我的時間很寶貴,若無要事,就當時是皇子妃請我喝了好茶,當下還有要事,恕不奉陪。”

言訖,款款起身離開,在奔月的攙扶下,行至禪房門口,身後陡地傳來一聲:“要我答應你哪三個條件?”

沈春蕪薄唇輕輕抿成了一條細線。

此話一落,今日談判之局,勝負已定。

-

沈春蕪給蘇氏提了三個條件,依次是:

第一,控制藥價。蘇氏名下的所有藥行,藥價降至尋常的三分又一,務必將藥價控制在平民百姓都能購買的水準;

第二,藥方普眾。遣人將沈春蕪的藥方謄抄一份,分發給全奉京城各座知名醫館,大醫館又分抄給小醫鋪,做到全奉京的郎中對治時疫的良方熟記於心,人心齊,泰山移,這樣才能加快戰疫的速度;

第三,在奉京四坊各設據點,施發免費遮口鼻的紗布罩子,給病愈的百姓戴上,防止交叉感染。

這三個條件都特別簡單,對蘇氏構不成太大的困難,不過,也正是因為構不成太大的困難,蘇氏才有些驚愕,沈春蕪所提的條件,悉數是利於民生的,甚至,針對於第三個條件,她還從袖囊之中摸出了一張銀票,整整一萬兩,當做是慈善經費,根本不需蘇氏再掏腰包。

不過,蘇氏如果沒猜錯的話,這一萬兩銀錢,是從三皇子謝瑾當初給的十萬兩裏撥出來的。

自始至終,襄平王妃不費一銀一卒,就讓所有人為她所用。

這確乎是一樁厲害的本事。

蘇氏爽快應下,沈春蕪也將那一副藥,交給奔月,讓奔月交給了她。

臨別前,蘇氏忽然問道:“將藥方普發眾民,不收取任何回饋,你不圖利,更不圖名……不會覺得很虧嗎?”

沈春蕪不由想起了給自己送呈一束白玉蘭花的男童,他用稚嫩的童聲說“聖醫,您是被光明選中的人”,人間有她,才有了光明。

從那一刻開始,沈春蕪就知道,比起名和利,她擁有了更加重要的東西。

她崇尚的醫道,與蘇氏的商道,道不同不相為謀,她之所以不能理解,是因為她的立場。

沈春蕪很輕很輕地搖了搖首,說了“值得”二字,就離開了,獨留蘇氏長佇在禪房案前,久久未回過神。

這一日,蘇氏按照沈春蕪所提的條件,逐一讓謝岫落實下去。

謝岫不善於做決策,但擅於按囑辦事,接下來一個月內,奉京城內的疫情有了顯著的好轉,全京城的郎中差不多都掌握了良方,藥價也得到了有效控制,那些看病的疫民都能抓著藥方去藥鋪抓藥了。

而已經病愈的百姓們,規規矩矩戴著口罩出門,再次染病的病例,亦是急劇減少。

由於有蘇氏藥行先做了表率,控制了藥價,其他糧行也不敢趁哄擡價,老老實實地將糧價降到了時疫爆發前的價格。

奉京城的秩序逐漸重建與恢覆了,沈春蕪的藥方,也從市井流傳到了皇廷之中,不論是皇子嬪妃,亦或是宮女太監,都得到了治療,情勢一片轉好。

時疫是橫亙在楚帝心頭的一重大患,如今卸了下去,他難得展顏,這日早朝,楚帝發現眾臣竟是沒無一人感冒發燒,都全須全尾地來上朝了,沒了過往蔫頭耷腦的樣子,個個都是朝氣蓬勃。

人逢喜事精神爽,楚帝將皇長子召了進來:“這次治疫,做的不錯啊。”

見父親龍顏大悅,謝岫有些受寵若驚,躬身行禮道:“能為聖上分憂,是兒臣的福分。”

楚帝滿意地點了點首,覺得謝岫雖然看起來優柔寡斷,也是個懼內的,但在大事上,到底還是靠得住的,當下道:“朕記得,派了林公公來輔佐你治疫——”

轉眸一望,發現近旁林德清的腿疾,雖然對方身上的玉帶紅袍完美遮住了腿,但身量上的傾斜到底讓楚帝瞅出了端倪。

楚帝道:“林卿,你的腿可有恙礙?”

林德清成為跛子太監一事,已經傳遍了大內朝堂,如果他只是一個尋常太監,瘸了一條腿估計沒什麽人覺得有趣,但問題他是仲太後寵臣,生得好看,又掌持大權,若是瘸了一條腿,那此事可就不是小事了。

林德清本想說一聲“無礙”,忽地聽到殿中有人說:“林公公幹得惡事太多,被襄平王妃的愛犬咬了,也是無可厚非的事。種什麽因,自然就得什麽果。”

敢在朝堂之上針對閹黨說出這種話來,一般是清流一派的重臣,諸如裴太傅等文官,抑或著是禦史臺言官,諸如陶屹、嚴禛之流。

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會是魏老將軍公開發言。

魏家雖然式微,近幾年受帝心忌憚,家族地位在走下坡路,但魏老將軍到底是開朝元臣,影響力不小,在百官面前還是有話語權的,當下沒有宰臣敢反駁他,魏老將軍脾氣暴躁,說起話來絲毫不留口德,若有人不識擡舉地沖撞了,準被他噴成篩子。

楚帝納罕地睇了魏老將軍一眼:“魏卿怎的來上朝了?朕不是讓你在家中休養著嘛?”

魏老將軍出列,恭首道:“承蒙聖上隆恩,老臣罹患時疫,性命憂危之際,蒙白衣聖醫之照拂,適才病體痊愈!”

全京城都流傳著白衣聖醫的傳說,楚帝也聽到了不少風聲,起初以為是以訛傳訛,但今番聽魏老將軍提起,倒是又信服了幾分。

只聽魏老將軍又道:“裴太傅、顧侍郎,還有皇長子之女,皆乃聖醫出手治療而愈,皆為板上釘釘的人證——你們說,是也不是?”

被提到了的三個人,皆是一驚,面色各異,完全沒料到魏老將軍居然會點到自己,畢竟,他們與魏老將軍完全不熟啊!

裴太傅遵奉儒家之道,自然會將聖醫的恩澤銘記於心,當下就點首稱是。

但輪到顧侍郎顧淵之時,他卻是矢口否認:“微臣之所以能病愈,全是仰仗皇長子與林公公二人的聯袂治理,二人的功德,奉京城的黎民百姓都是看在眼底!偏偏魏老將軍如此信奉聖醫,莫不會是聽信了她的妖言惑眾罷?”

這番話就顯得很耐人尋味了,顧淵將聖醫貶為妖醫,全盤否認對方的勞動成果,那就是站在了裴家與魏家的對立面了。

就連素來八風不動的裴太傅,亦是忍不住皺了眉心。

魏老將軍冷喝一聲:“顧夫人鉆狗洞取藥一事,滿朝文武皆是知情,你顧淵的病是如何好的,你自己心裏沒點數?你家世子眼睛是怎麽瞎的,這難道不就是天譴?”

魏老將軍一舉揭了顧淵三處傷疤,讓顧淵氣得跳腳,這些事都是他的奇恥大辱,不允許旁人提及的,偏生魏老將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這麽貶損他,讓他的面子往哪兒擱!

自古以來,文官表達自己憤怒一事,就是打架。

在當下的光景裏,顧淵就執著笏板大步沖到魏老將軍前,將笏板砸到了對方的身上,怒斥不準胡亂造謠。這一砸就將魏老將軍惹怒了,他身為武將,在朝堂上是絕對不會親自動手的,論打架的功夫,文官簡直遜斃了,偏偏就是文官愛惹是生非,動手動腳,挑釁武臣!

魏老將軍一抻虎臂,直截了當揪起顧淵的前襟,將他整個人提前來,作勢要揍上一拳。

百官見狀都白了臉色,魏老將軍這一老拳要事落下去,顧淵的性命怕是當場歸西了,當下慌慌忙忙地上前勸架,延宕了整整半個時辰,才將顧淵從魏老將軍的鐵掌上扒拉開來。

大殿之上一片混亂,看得楚帝一個頭兩個大,偏偏這種時候,顧淵還在垂死掙紮:“聖上,皇長子治疫有功,如今奉京城內已經恢覆了秩序,百姓安泰,而襄平王還未從江南歸來,是以——”

頓了頓,顧淵道:“賭約一事,是不是算皇長子贏了?”

魏老將軍怒極反笑:“你這忘恩負義的老狗,還真有意思,你不是清流一派的嗎,怎的現在支持皇長子了?皇長子背後可是閹黨,你莫不會是一直在暗中閹黨做事?”

魏老將軍說話不是亂說的,罵人也不是亂罵的,明面上是口無遮攔,實質上,每一句話都勾起了楚帝對顧淵的疑心。

是的,時疫爆發前,顧淵身為戶部侍郎,隸屬文臣,站位清流一派,從來都是站在裴太傅身後,但如今,顧淵的站位卻是發生了變化,如果不是魏老將軍特地提醒,怕是沒有人發現這種微妙的變化。

楚帝最忌憚朝臣與閹黨私下有聯絡,因為閹黨是仲太後的鷹犬,如果被發現有朝臣與閹黨有私交,那就是殺頭大罪!

這也是為何楚帝不反對黨爭,反而樂呵呵地看著清流與閹黨兩大陣營鬥個你死我活,因為兩大陣營鬥得越厲害,這對他的皇位越有保障。

但是——

如果顧淵與閹黨早有了首尾,而冒充清流的話,那此事絕對不能為楚帝所容忍。

楚帝微妙地看了顧淵,顧淵面容慘白,直呼冤枉,楚帝什麽都沒問,又看了一眼皇長子,沈聲問:“藥方,是你親自研制出來的嗎?”

楚帝年值中歲,不怒而威,謝岫有膽氣,但膽氣實在不多,一下子嚇成了軟腳蝦,溫吞道:“……不是兒臣一人的功勞,是太醫署所* 有太醫的功勞。”

“是嗎?”楚帝轉眸望向林德清,“林卿,你是負責輔佐皇長子治疫的,你能不能回答朕,為何皇長子這幾日都去了留鶴山請仙?”

聽到“留鶴山”三個字,謝岫差點打了個趔趄,他分明囑咐了身邊所有人,不要把他去留鶴山的事情說出去,但到底還是洩露了出去!

蘇邇在旁多了一句嘴:“假令藥方子乃自己親手所制,殿下為何又要做出請仙這種多餘的行為呢?”

偏偏楚帝問的人,不是皇長子,而是林德清。

謝岫冷汗潸潸地望著林德清,希望他能化解帝王的疑心。

林德清垂著眼,一瘸一拐地出列,稟報道:“白衣聖醫第一次出現,是在大相國寺前的粥棚,廣施藥膳,食者皆愈,不少人問及聖醫來歷,聖醫只說是清寂法師座下子弟,受法師之命下山救濟蒼生。殿下愛民心切,數次上山尋聖醫討教,最終誠心感動聖醫,聖醫將藥方贈與殿下,殿下借此東風,如虎添翼,這一個月以來的疫勢,適才有了顯著的好轉。”

林德清這一番話端的是無懈可擊,所有人都無話可說,魏老將軍是個杠精,竟也一時挑不出錯處。

楚帝一副若有所思之色,這一會兒看到裴太傅執笏出列:“皇長子固然治疫有功,但藥方乃是聖醫原創,吃水不忘挖井人,今番聖上受萬民擁戴,天下蒼生亦是祈盼願聖上不讓聖醫就此明珠蒙塵。”

此言一出,受到不少朝中宰臣的響應和附和,聽得楚帝頗為動容,蘇邇在旁透了個氣:“三宮六院的嬪妃們,也是靠著聖醫的藥方子,才好起來的。”

時疫能夠得到有效的管控,皇長子有功是沒錯,但聖醫更是功不可沒。

假令沒有新制的藥方,只怕會死更多人。

既然如此,皇長子與襄平王的賭約,皇長子並沒有完全贏,襄平王也沒完全輸。

襄平王會定時遣人入宮述職,如今江南洪澇逐漸得到了有效治理,儋州和禎州都平息了災澇,就差雷州了。

襄平王辦事,楚帝絕對是放心的。

不過,時下楚帝對聖醫這一號人物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心,遂是道:“眾位愛卿,誰能把聖醫請來?”

殿中一片沈寂,絕大多數人只受過聖醫的恩澤與救治,但不知曉對方的底細與來歷。

縱使有一部分可能猜到了,但也沒有十足的證據與把握。

楚帝目光落向了魏老將軍,笑道:“魏卿,此事交在你身上,如何?”

“限你三日之內,將人找來。”

都說槍打出頭鳥,魏老將軍聲勢最大,楚帝自然要委予重任。

在眾臣沈默而異樣的註視之中,魏老將軍應承稱是。

-

沈春蕪自然不知曉早朝上,眾臣為她吵架打架的事,目下,她準備和沈冬昀去貓市,前一日子放了沈冬昀的鴿子,這一日可不能再放了。

姐弟倆正要興沖沖地出去,誰料想緹雀匆促地來至韶光院,對沈春蕪說,怡和長公主匆匆來謁,有事要見她,雪姨已經將人迎在花廳了。

這讓沈春蕪怔住,一點婉拒的理由都沒有。

她與怡和長公主交情其實並不深,她與這位人物打過幾回照面,但交情並不深,她與長公主之間橫亙著一個閔元縣主,宋明瀟已在秋暝寺裏帶發修行,沈春蕪很少再聽到她的消息了。如今怡和長公主冒然來謁府上,無論如何都讓沈春蕪感到一種不祥的預感。

沈冬昀黯淡地問:“我們今個兒是不是出不成門了?”

沈春蕪不想拂了弟弟的好興致:“要不你先去,我跟怡和長公主說完了話,再去找你,如何?”

她實在不忍心將計劃延期,或者是讓沈冬昀在王府等自己。

沈冬昀耷拉著眼瞼道:“我先去好了,長姊你隨後要來噢。”

言訖,獨自一人就走了,沈春蕪本想吩咐奔月跟著,沈冬昀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,扭過首吩咐道:“都不準跟上來!”

“長姊,我又不是小孩了,一個人能夠照顧好自己的,你不用擔心我。”

扔下這兩句話,沈冬昀一甩直裰前裾,頭也不回就大步離開。

留下韶光院眾人面面相覷,沈春蕪知曉沈冬昀被放了兩次鴿子,顯然是有些生氣了,但他盼著自己快些長大,索性裝作大人模樣,懂事地說不要她操心。此前沈春蕪想要撥兩個侍衛給他,都被他峻拒了,他不喜歡有旁人跟著,總覺得很拘束,以前在沈家的時候,也是如此。

當下,及至沈冬昀的身影消失在府門,沈春蕪吩咐奔月,讓她遠遠跟著就好,除非是沈冬昀出了什麽事,再上去相幫也不遲。

奔月一直以來都是守在王妃身邊的,不免有些隱憂,當下領命稱是,速速離去。

安頓好這邊,沈春蕪就去了前院花廳,這是她第一回與怡和長公主打照面。

歷經閔元縣主流放至秋暝寺一事,怡和長公主在養心殿前跪了兩個時辰,直至跪到昏厥才被人擡走,她氣急攻心,竟是一夜白了頭。

沈春蕪委實無法將眼前面容憔悴、鬢發蒼蒼的中歲女子,與疇昔意氣風發的貴婦聯系在一起。

是嚴姑姑攙扶著怡和長公主來到府上,沈春蕪忍不住看了佇立在珠簾前的嚴姑姑一眼,嚴姑姑低垂著眼睫,默默朝著她搖了搖首,大意是長公主身體欠恙,再也受不得任何驚嚇了。

“我聽嚴姑姑說了,太醫院來了一位假太醫,有意陷害我,不過,蒙上蒼垂憐,我的疫病幸虧有你治好的。”

怡和長公主言辭剴切,吩咐隨行侍衛擡了十餘個箱篋入了院子,聊表謝意。

冥冥之中,沈春蕪驀覺長公主後面的話,才是真正關鍵的內容。

“王妃,我有一份不情之請,想要委托予你。”將禮箱悉數送完,怡和長公主終於為自己此行的目的,埋下了一個伏筆。

沈春蕪面色如常:“您請說。”

“這一段時日,我時常聽到明瀟在寺裏受欺辱的事,那些道姑都是識人眼色的勢利眼,免不得要折辱她的,但明瀟什麽性子,你是懂的,她被我寵壞了,根本不是能看人眼色、做小伏低的性格,她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,秉性驕縱極了,眼裏也揉不得沙子……”

“明瀟去了寺裏,雖說被迫得幹了好些重活兒,身上添了很多傷,不久後她就病了,咳疾不斷,那些道姑以為她是罹患了時疫,竟是把她扔到了附近的洞窖裏!”

怡和長公主說著,眼眶犯了紅,淚如細雨流下:“這洞窖是專門放棺材存屍體的地方,陰森得很,她們就將明瀟扔到這種地方,讓她夜裏就守棺材旁邊睡覺,這如何使得啊!……”

沈春蕪想說些什麽,但怡和長公主旁若無人地繼續說了下去:“我去求聖上,求太後,他們都不允許我去秋暝寺,居然連一個太醫都不願派去。這樣下去,明瀟會死的啊……”

長公主淚流滿面,雪髻上不飾一釵,看起來非常狼狽,沈春蕪知曉怡和長公主愛女如命,但也不必將自己弄得如何狼狽,她以前覺得眼淚是女人最有用的武器,是以在盛軾面前,她是經常哭的,用來博取他的憐惜。

眼淚是女人對男人流才有用,假令是女人對女人流,對方只怕覺得會不耐煩,效果只會適得其反,還會看不起流淚者。

見沈春蕪慢條斯理地飲茶,許久沒有說話,亦未出聲安撫,怡和長公主後知後覺這一招對王妃毫無作用,適才慢吞吞地收住情緒,道出目的:“王妃能否去一趟秋暝寺,治好明瀟的肺病?”

沈春蕪淡聲道:“既是聖上不允,長公主來求我,我亦是有心無力。”

閔元縣主並不討喜,但沈春蕪不會恨烏及烏來針對怡和長公主。只是,她對蒼生有慈悲心,想要救活很多人,但也不會盲目慈悲,更何況是一個曾經下了毒想要毒死狗不理的人。

怡和長公主顯然激動了起來:“我知道你就是聖醫,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閔元縣主死去嗎?醫者就該救死扶傷,不能見死不救!”

沈春蕪覺得好很可笑:“當初,閔元縣主想要毒殺我的愛犬,您分明知道此事,為何不阻止?”

“明瀟只有十六歲,還是個孩子,孩子玩心大,本質還是良善的,絕非窮兇極惡之人……”怡和長公主哽咽道,“更何況,明瀟已經遭受到了該有的懲罰,她知道錯了,王妃又何必再清算舊賬?”

——孩子?

——玩心大?

——她在算舊賬?

沈春蕪薄唇浮起一抹哂笑:“是啊,閔元縣主十六歲,但也及笄了,在承受該受的懲罰,聖上讓她在秋暝寺修行,上蒼也要懲處她,凡此種種,都是報應,我是按聖上的旨意做事的,倘若您能求來聖旨,讓我為縣主治病,我自然懇從。否則,貿然去秋暝寺,便是悖逆了當初的聖意,也不知這種罪咎,你我擔不擔得起?”

一番話說得怡和長公主啞口無言,她覺得在沈春蕪面前足夠低聲下氣了,她和宋明瀟母女倆也已經悲慘,為何沈春蕪抵今為止還不肯原諒宋明瀟呢?

怡和長公主的目光忽然變得陰毒,猝然起身,一口氣揮袖砸了桌案所有的茶盞,怒吼道:“明瀟不就是毒殺了一條狗,又不是人,你何至於如此斤斤計較!”

茶盞在沈春蕪的面前摔個粉碎,成了支離破碎的樣子,好巧不巧,有個別碎片飛到了沈春蕪的眼睛上。

她抿唇,緊緊捂著眼睛,忽然感到眼瞳極其疼痛。

雪姨見狀,趕忙上前查看傷勢,少時大驚失色:“王妃眼睛流血了!快,快傳符太醫來!”

這一出變故驚壞了花廳所有人,奔月不在場,緹雀自告奮勇持著令牌去請太醫署。

怡和長公主嚇得跌坐在了地上,面上毫無血色,喃喃道:“我、我不是故意要摔茶盞的,王妃幹嘛不躲開啊……”

雪姨深深地看著怡和長公主:“我們夫人近日一直在服符太醫的藥,眼疾漸有好轉之勢,能勉強視物了,如今卻被你刺了眼,若是再度失明,你就以死來謝罪。”

姜初雪是王府老人,說話素來平和,極少動怒,今番是頭一回說了重話,怡和長公主嚇得竟是當場哭了起來,一晌拼命念叨著“我是故意的”,一晌轉首,踉踉蹌蹌地奔到嚴姑姑面前,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:“嚴姑姑,你快幫幫我,我該怎麽辦,我不是故意要害王妃!我不想死!……”

這個滿頭白發的女人,現在六神無主起來,像個稚齡女童,躲在了嚴姑姑身後,不敢去看自己鬧出來的僵局。

沈春蕪覺得怡和長公主這種反應頗為諷刺,想去看一看對方的表情,但是,她發現眼前像是罩上了一層毛玻璃,景象皆是朦朦朧朧的,尤其是右眼,被一團混沌所覆蓋。

她又看不到了嗎?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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